我急得直跺脚:“明明是你暗算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爹爹突然抬手打断。
他转向岚姨,眉头微蹙:“你先回谢府吧。”
这句话像盆冰水浇在我头上。
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:“爹?!你赶岚姨走?”
林月娘立刻得意地扬起下巴:“来人,送客!”
岚姨不气不恼,只是摸了摸我的头:“茵儿乖,岚姨先走了。”
望着岚姨远去的背影,我气得浑身发抖,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。
“姜临渊!我讨厌你!”
我狠狠瞪了爹爹一眼,扭头就往屋里跑。
身后传来爹爹急切的脚步声,但紧接着就是林月娘娇滴滴的挽留。
“将军别走嘛,月娘有要紧事跟您说……”
回到院子,我“砰”地摔上门,扑到床上把脸埋进锦被。
原来在爹爹心里,那个毒妇比我和岚姨都重要……
哭着哭着,我竟睡了过去。
半夜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坐在床边,带着熟悉的沉水香。
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我哭肿的眼皮,又仔细掖好被角。
“小没良心的……”爹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我赌气装睡,故意翻了个身背对他。
耳边传来低笑:“茵儿别急……很快就结束了。”
第二天,林月娘亲自下厨,请了我和爹爹。
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院子里气鼓鼓地揪着芍药花瓣。
但想到昨夜爹爹反常的举动,我决定再去会一会林月娘。
晚膳设在花厅,她穿了一身桃红色襦裙,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,依稀恢复了当年的三分姿容。
“茵儿来啦?”她笑得虚伪,伸手要来拉我,“娘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,给你赔罪。”
我侧身避开,径直走到爹爹身旁坐下。
林月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很快又堆起更甜腻的笑,扭着腰肢坐到爹爹另一侧:“将军,尝尝这个酒,是我特意从江南带回来的梨花酿。”
她斟了满满一杯,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爹爹的手背。
爹爹不动声色地接过,一饮而尽。 17
一杯又一杯。
不过半个时辰,爹爹的耳根已经泛起薄红。
林月娘见状,整个人几乎贴到了他身上,娇声道:“将军醉了?我扶您回房歇息吧。”
我猛地站起身:“爹,我送您回去。”
林月娘立刻横了我一眼:“茵儿,天色不早了,你该回去睡了。”
我攥紧拳头,正要反驳,却见爹爹微微抬眸,眼底闪过一丝清明。
他根本没醉!
我心头一松,冷哼一声:“那女儿告退。”
第二日一早,林月娘就满面春风地闯进我的院子。
“茵儿!你爹说了,要补偿我一场大婚!”
我手中的茶盏“啪”地落在桌上,茶水溅湿了衣袖。
大婚?那岚姨怎么办?
岚姨是爹爹的青梅竹马,在娘亲“去世”后一直默默照顾我。
爹爹虽未明说,但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,岚姨迟早会成为新的侯夫人。
林月娘得意地挑眉:“你放心,等娘正式成为侯夫人,一定好好照顾你。”
她故意在“照顾”二字上咬了重音,眼中闪着恶毒的光。
我冷冷看着她:“你做梦。”
林月娘嗤笑一声,拔高声音:“哟,还敢顶嘴?你爹虽宠你,可日后这府里,我说了算!”
她趾高气扬地离开,随即开始大张旗鼓地布置府邸——
灯笼要最红的,喜绸要最宽的,喜字要最大的。
府中下人敢怒不敢言,只能照办。
爹爹对此不置一词,任由她折腾。
直到——
“主院也要重新布置!”林月娘带着几个小厮,就要闯进去。
我再也忍不住,冲上前拦住他们:“住手!谁准你们动主院的?!”
林月娘勾唇一笑:“茵儿,主院日后就是我和你爹的婚房,当然要按我的喜好来。”
“你休想!”我一把推开她,“主院的一草一木都不准动!”
林月娘脸色一沉:“反了你了!来人,把郡主关进祠堂,让她好好反省!”
几个婆子冲上来要抓我,我正要反抗,忽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——
“我看谁敢动我女儿。”
爹爹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,一袭墨色长袍,面容冷峻。
林月娘立刻变脸,娇声道:“夫君,茵儿这孩子太不懂事了,我正要教导她……”
爹爹看都没看她一眼,径直走到我面前,摸了摸我的头:“茵儿很好。”
林月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爹爹这才转向她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“主院里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,现在你还看不得。”
林月娘眼睛一亮:“什么惊喜?”
“大婚之日,你自会知晓。”爹爹淡淡道。
林月娘顿时喜笑颜开,得意地瞥了我一眼。
我冷哼一声,不屑一顾。
大婚这日,满府张灯结彩,红绸高挂。
我坐在厢房里,看着铜镜前盛装打扮的林月娘。
她穿着一身正红色嫁衣,嘴唇也抹得艳红。
“茵儿,你看娘这样好看吗?”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,得意地抚了抚鬓角的珠花。
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,淡淡道:“好看。”
好看得像只花枝招展的老母鸡。
林月娘没听出我话里的讥讽,还在自顾自地陶醉:“等会儿你爹来接亲,你可要好好扶着娘出去。”
我垂眸,掩去眼底的冷笑:“自然。”
外面的锣鼓声从晌午响到傍晚,宾客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。
可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,爹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。
林月娘坐不住了,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:“茵儿,你爹怎么还没来?吉时都要过了!”
我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:“许是前头宾客太多,耽搁了。娘别急,再等等。”
“等等等!还等什么!”她猛地站起身,一把掀了盖头,“我要去看看!”
我立刻拦住她:“这不合规矩。新娘要等新郎来接,哪有自己跑出去的?”
“滚开!”林月娘一把推开我,眼中闪过一丝狰狞,“我倒要看看,你爹在搞什么鬼!”
她提着裙摆冲出门去,我连忙跟在后头。
等我们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,正好听见礼官洪亮的声音穿透夜空。
“送入洞房——”
林月娘像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。
正厅中央,爹爹一身大红喜袍,手中一袭凤冠霞帔的岚姨。
“姜临渊!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?!”
林月娘凄厉尖叫,朝他们二人扑去。
爹爹不避不闪,护在岚姨身前。
“拿下!”
他一声令下,数名亲卫瞬间冲入厅内,将林月娘团团围住。
林月娘惊得倒退两步:“姜临渊!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爹爹冷笑一声,从袖中甩出一本册子:“林月娘,你勾结三皇子李承煜,意图窃取京城布防图,罪同谋逆!”
那册子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翻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林月娘这段日子暗中传递的消息。
府中侍卫轮值、书房暗格位置,甚至还有爹爹每日出入府邸的时辰。
林月娘脸色瞬间惨白,嘴唇颤抖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为何容你在府中放肆?”爹爹眼神冷厉。
“若非为了引蛇出洞,你也配踏进我冠军侯府半步?”
林月娘踉跄着后退,突然疯了一般扑向那本册子,却被侍卫一把按住。
她挣扎着抬头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:“不可能!承煜的计划天衣无缝,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李承煜?”我冷笑一声,“就是那个被你当成真命天子,结果被皇上贬为岭南王的废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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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月娘猛地瞪向我,眼中恨意滔天:“你懂什么!他才是真龙天子!当年若不是为了他,我怎会……”
“怎会连亲生女儿都扔进粪坑?”我讥讽地打断她。
“可惜啊,你的真命天子不过是个丧家之犬,如今连自保都难,更别提救你了。”
林月娘眼中满是怨毒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小贱人,你——”
岚姨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,狠狠甩了她一巴掌:“别让我听见你侮辱茵儿半个字!”
爹爹也剑眉微蹙,沉声道:“押下去。”
侍卫拖起林月娘,就要往外走。
她却突然扑跪在地,死死攥住爹爹的衣摆:“临渊!一日夫妻百日恩,求你……”
“拖下去!”爹爹一脚踹开林月娘,打断她的话。
“今日是本侯与岚儿大婚之日,不宜见血——三日后问斩!”
林月娘被踹得踉跄后退,捂住肚子,冷汗直流。
她脸色煞白,突然凄厉尖叫:“等等!我知道李承煜在苍梧山埋了火药!”
“慢着。”
爹爹抬手示意,侍卫立刻松开钳制。
林月娘眼中迸出狂喜,颤抖着手指整理散乱的鬓发。
可爹爹的剑尖却立马点在她喉间:“只要你据实以告,本侯饶你不死。”
谁知,林月娘不仅不怕,还高傲地抬起下巴。
“我可以告诉你布防,还可以告诉你李承煜的起兵时间。只要——”
她声音一顿,目光挑衅地看向岚姨:“只要你娶我为正妻!”
“爹爹!”我急得去拽爹的铠甲,“她的话不可信!”
林月娘怨毒地瞪我一眼,转向爹爹时又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:“临渊,我可以立血誓……”
爹爹放下剑,沉吟片刻后,冷声道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话音刚落,林月娘瞬间露出得意的神色。
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金钗插回鬓间:“将军果然识时务。”
说完,她扭着腰肢挤到爹爹身侧,故意用肩膀撞开岚姨。
“将军,春宵一刻值千金呢——”
她故意拖长声调,挽住爹爹的手臂。
爹爹深深看了我们一眼,沉默地转身向外走去。
林月娘得意回头,朝我们露出胜利的笑容。
我的指尖瞬间冰凉,却立刻被岚姨温暖的手掌包裹。
她轻轻摩挲着我发抖的手背。
“小茵儿,别怕。”
看着岚姨从容的模样,不知为何,我狂跳的心突然平静下来。
爹爹向来不是糊涂之人,他治军严明,用兵如神,怎会轻易被林月娘蒙蔽?
我忽然想起他教我下棋时说的话:“茵儿,有时候看似退让,实则是为了更好的进攻。”
岚姨的手指在我掌心隐秘地划了三下——这是爹爹教我们的暗号。
我猛地抬头,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眸。
是了,爹爹定是另有打算。
我应该相信他。
接下来的日子,林月娘越发嚣张。
她逼着岚姨每日晨昏定省,稍有不顺就摔杯砸碗。
有一次,她故意把滚烫的茶水泼在岚姨手上,娇声笑道:“哎呀,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
岚姨只是默默擦干手背上的水泡,依旧恭敬地奉上新茶:“夫人请用。”
我看得眼眶发红,岚姨却悄悄捏了捏我的掌心,用眼神示意我忍耐。
一个月后,战报传来——李承煜果然起兵造反了。
“哈哈哈!”林月娘在花厅里得意地转着圈,“有我的情报,将军必定势如破竹!”
起初确实如此。
爹爹连战连捷,将叛军一路逼退至落鹰峡。
可就在捷报频传之时,噩耗突然传来——爹爹中伏了!
听闻消息时,我吓得脸色煞白。
“不可能!爹爹怎么会……”
“怎么不会?”林月娘慢悠悠地品着茶。
“我给他的情报,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。那个傻子还真信了!”
她突然大笑起来。
岚姨脸色煞白,立刻起身:“我去救他!”
“拦住她们!”林月娘一声令下,十几个侍卫冲了进来。
岚姨丝毫不惧,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翩若惊鸿。
白袍翻飞间,已有五六个侍卫哀嚎着倒地。
她手中软剑如银蛇吐信,每一次寒光闪过,必有一人手腕溅血。
“谢岚!再动一下,我就让这小贱种血溅三尺!”林月娘突然厉喝。
冰冷的刀刃紧跟着贴上我的颈侧。
岚姨的软剑骤然凝在半空。
她瞳孔紧缩,目光落在我渗血的脖颈上。
“岚姨,别听她的!”我急忙呼喊。
林月娘冷笑一声,手中用力,一丝刺痛伴着温热的液体滑下锁骨。
“当啷”一声,软剑坠地。
岚姨缓缓举起双手,沉声道:“别伤茵儿。”
林月娘得意地大笑,指甲狠狠掐住我的下巴:“小贱种,你以为你爹还能回来?”
我默不作声,只是愤恨地瞪着她。
林月娘狠狠甩了我一巴掌:“把她们押入地牢!”
地牢阴冷潮湿,我的手腕被铁链磨出了血,岚姨的右腿被铁烙烫得皮开肉绽。
林月娘每天都来“探望”,给我们的身上加点新鲜的伤口。
今日,她特意换上了正红色的嫁衣,在我们面前得意地转圈。
“知道吗?等三皇子登基,我就是开国功臣。”
她抚摸着嫁衣上的金线,突然一把扯住我的头发:“而你,会和你那短命的爹一起下黄泉!”
我猛地后仰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林月娘的下巴!
“啊——”她吃痛松手。
我趁机一个翻滚挣脱钳制,却被她一把扯住头发拽了回来。
“小畜生!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,我枉为人母!”
林月娘嘴角渗血,面容扭曲如恶鬼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岚姨。
可岚姨趴在那里一动不动,连气息都变得微弱。
林月娘见状,勾唇冷笑:“你还指望她再来救你一次?”
“省省吧,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!”
通红的烙铁在空气中发出“滋滋”声响,灼热的气浪已经扑到我脸上。
我绝望地闭上眼睛——
就在这时,地牢厚重的铁门突然被撞得粉碎。
震天的喊杀声如惊雷炸响,混着铁甲碰撞的铿锵声席卷而来。
“夫、夫人!”一个满脸是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。
“冠军侯带着玄甲军杀进来了!”
林月娘手一抖,烙铁“咣当”掉在地上。
地牢大门被一脚踹开,爹爹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,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。
龙泉剑寒光乍现,铁链应声而断!
爹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,用披风将我裹得严严实实。
“茵儿?爹爹来晚了……”
他颤抖着抚过我脖颈的血痕,声音哑得不成样子。
我虚弱地摇摇头,却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副将王叔立刻上前接过我。
爹爹转身,剑尖直指林月娘,目眦欲裂:“虎毒尚不食子,你连畜生都不如!”
剑风扫过林月娘发髻,珠钗碎玉簌簌落下。
她尖叫着后退:“不、不可能!你明明……”
“明明中了埋伏?”爹爹冷笑接过她的话。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,你和三皇子里应外合?”
“这一切不过都是我配合你演戏罢了!”
爹爹重新举剑,林月娘顿时尖叫着往外爬。
“承煜!承煜!你在哪!你快来救我!”
突然,一个包袱滚到她脚边。
爹爹冷笑出声:“你在找他吗?”
林月娘定睛看去,对上李承煜苍白的头颅,顿时脸色惨白。
“啊——”她疯了似的往外逃,却被一双素手猛地推回。
岚姨踏着晨光走进来,月白战袍上还沾着露水。
“谢岚?!你怎么会在这!”林月娘瞳孔骤缩,猛地转头看向牢笼中的“岚姨”。
“怎么、怎么会有两个你?!”
牢中的“岚姨”终于动了,她一把撕下人皮面具,露出原本清秀的小脸。
是青竹。
“多亏岚夫人连夜调来北疆铁骑,否则还真抓不住三皇子呢。”
话音刚落,林月娘彻底瘫软如泥。
她突然膝行着爬过来抓住我的裙角:“茵儿!娘知错了!你救救娘……”
我闭了闭眼,耳边仿佛又响起粪坑里婴儿的啼哭。
再睁眼时,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:“七年前那个女婴已经死了——”
“现在,我只有这个娘亲。”
我转头握住岚姨染血的手,任由林月娘尖叫着被人拖了下去。
林月娘秋后问斩那日,我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翻兵书。
金黄的落花沾了满身,像场安静的雪。
“茵儿……”岚姨端着药膏进来,欲言又止。
我合上书卷笑笑:“岚姨,我没事。”
伤口结痂时会痒,但总好过腐烂在肉里。
爹爹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,玄色常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。
他走过来,大手轻轻按在我发顶:“桂花开了,给你做桂花糕可好?”
岚姨扑哧笑出声:“侯爷上次下厨,差点烧了厨房。”
“这次有岚儿看着……”爹爹突然改口,“有夫人看着,必不会出错。”
我和岚姨同时愣住。
爹爹耳根微红,从怀里掏出一对龙凤佩——新的那枚刻着岚姨的小字。
桂花簌簌落在我们三人肩头,香气漫过旧年血痕。
(全文完)
【全文完】